来源:解放军报 记者:柳刚、王握文 时间:2014-06-23
战争年代,军人为国,当马革裹尸,血洒疆场。
和平时期,军人报国,该如何作为?
瞧,高伯龙院士走来了。每天清晨,他穿着黄胶鞋,踩着校园小径走向实验室,43年如一日,他攻关的脚步如时钟一般精准。
瞧,龙兴武教授走来了。无论何时,他总是步履匆匆,充满着激情和力量,即使身患癌症后,他也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。
瞧,罗晖、张斌、黄云、金世龙走来了。无数个日夜攻关中,白发悄然爬上了这些昔日青春小伙的鬓角……
这,是国防科大激光陀螺创新团队三代人用43年执着坚持书写的一份生动答卷——他们虽然没有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,没有在雪域高原站岗放哨,但他们的付出,丝毫不亚于在战场上披肝沥胆的共和国军人。
整整43年,他们不懈地创新攻关,创造了世界激光陀螺领域里的“中国精度”。该校一位90后新学员在网上发帖:“苍茫神州大地,今日英雄何在?是他们——校园里,这一张张平凡而亲切的脸庞。”
如今,追寻他们43年的创新足迹,宛如在聆听一首嘹亮的军歌。这首歌,是用军人特有的忠诚填词,用军人的无私奉献谱曲,用军人的勇于拼搏歌唱。
胸怀祖国 义无反顾
“缺这缺那不能缺信心,别人能干我们也能干”
夏日深夜,孤灯一盏。
闷热的实验室里,两条汉子,穿着背心短裤,聚神攻关。
汗水在无声中流淌,时针在寂静中跳跃。黑暗中,一道红色的激光突然出现,耀眼夺目……
成功了!他们击掌相庆,热泪盈眶。
回忆1984年与高伯龙院士一起成功研制激光陀螺实验室样机的情景,丁金星高工至今激动不已:“那是我人生中看到的最美丽的风景。”
当时,为了这一刻,国防科大激光陀螺团队已在科研荒野中跋涉了15个年头。
上世纪60年代,美国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台激光陀螺实验装置。激光陀螺,被称为惯性导航系统的“心脏”,是飞机、舰船、导弹等运动载体精确定位、导航制导的核心部件。
科学家钱学森敏锐意识到这一新技术的重要性。1970年,他将激光陀螺的大致技术原理写在两张小纸片上,郑重地交给了国防科大。
激光陀螺虽小,却集成了光、电、机、材料等诸多尖端技术。它不仅是一个全新的领域,更是一个世界性难题。“就当时中国的科技条件,要完成这项任务,难度好比攀登珠峰。”
然而,“不干就可能给国家留下空白,将来必定受制于人。”面对国家和军队未来发展需求,国防科大义无反顾地接受了任务——1971年,他们开始了艰难的探索之旅。
白手起家,步步维艰。没有实验室,临时改造了一间废旧食堂;没有试验设备,他们在仓库里找来废旧仪器,修好了自己用;为了节省开支,高伯龙带着大家,推着板车到建筑工地上捡大理石废料做实验……
1年、2年、3年,国内许多科研单位先后知难而退,高伯龙带领团队铁心坚持:“缺这缺那不能缺信心,别人能干我们也能干。”
4年、5年、6年,世界许多研制机构纷纷下马该项目,高伯龙依旧没有丝毫动摇:“核心关键技术买不来!再难我们也要坚持搞下去,必须对国家有个交代。”
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,有多难?只有走过,你才可能真正体会到底有多难——
当时用手工打磨一个激光环形器上的小孔,就需要半个多月;一项关键技术难题,徘徊了一年多才找到解决方法;缺少激光高精度检测设备,他们自己动手造……每走一步,都要使出“吃奶的劲”。
创新需要智慧,有时更需要毅力——
当年的夜班记录本上,清晰地记载着他们“一个月加28天夜班”常态化攻关模式。一次,高伯龙和丁金星加班到凌晨一点半。走出实验室,望着天上的月亮,俩人居然不约而同地说:“今天回去的真早!”
一次,高伯龙连续做了十几个小时试验,回到家中脚肿得连袜子都脱不下来。爱人看了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:“为啥就不能悠着点干?”他淡然一笑:“我们起步已经晚了,如果现在不抓紧,啥时能赶得上?”
失败、重来、再失败、再重来……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艰苦鏖战,1994年11月8日,我国第一台激光陀螺工程化样机在他们手中诞生。这一消息,向全世界宣告:继美、法、俄之后,我国成为世界上第四个能够独立研制激光陀螺的国家。
永不服输 决不放弃
“要想干成一件事,没有点拼命精神哪能行”
挪一步喘一口,额头上虚汗直冒。
这一刻,龙兴武教授双腿好似灌了铅般沉重。从实验室一楼到二楼,短短20级台阶,他整整“走”了5分钟。
当他出现在实验室时,大家都惊住了——因为这一天,身患癌症的他,做完手术才刚刚出院。
大家劝他赶紧回去休息,他摆了摆手:“没事,回去躺在床上心也闲不住,不如在这里待着踏实。”
时值某新型激光陀螺研制攻关的关键节点,他岂能不在“战场”?
这让人垂泪的一幕,是龙兴武教授过去20多年科研攻关的缩影。他常说:“要想干成一件事,没有点拼命精神哪能行?”
1997年,龙兴武教授接过了攻关接力棒。作为创新团队第二代领军人,他肩负的使命——将激光陀螺工程化样机实现批量化生产。实现不了批量化生产,激光陀螺就无法在部队推广使用。
那时,千里之外的战场上,美国“战斧”巡航导弹尖锐的呼啸声,擂响了团队成员心中的战鼓:“我们必须快些再快些,让我军装备能早一点用上自己生产的激光陀螺。”
将高科技浓缩的“工艺品”变成产品,这一挑战的难度,常人是无法想象的。
以超抛光工艺为例:激光陀螺加工的表面精度必须优于纳米量级。这一精度,已接近世界上最高清晰度显微镜检测的极限。
而激光陀螺,就是诸多高精尖极限技术的组合。批量化生产,就是要将这些高精尖极限技术“固化”。
科研是没有硝烟的战场。面对如山的困难,龙兴武对团队年轻人说:“作为军人,战场上‘对手’再强大,也决不能服输。”
对他们来说,创新是意味着枯燥、艰辛的“动词”——
为了突破小型化、高精度技术,罗晖教授扎在一人多高的数据纸堆中,一干就是9个月;为了攻克度膜工艺难关,黄云教授大年三十都在实验室加班,整整干了两年;为了解决设备可靠性,张斌教授两年干出了常人3年的工作量。他回忆说:“那时,整个人像着了魔,设备坏了睡觉都在想,深夜想出来了,穿上衣服就往实验室跑……”
对他们来说,创新是突破极限的“代名词”——
那年,某新型激光陀螺产品进行定型前的海试。从渤海湾到南海,试验舰船要在风浪中航行半个多月。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,龙兴武教授不顾身体做过肿瘤手术,坚持上船。
风浪中,龙兴武教授在试验中不仅突破了技术极限,也突破了自己身体的生理极限。部队领导感动不已:“你们就是我们打胜仗的靠山!”
一路“奔跑”,终于见到成功的曙光——2000年,首条激光陀螺生产线在他们手中建成,产品的精度和可靠性达到世界先进水平。
名利如水 轻重自知
“能为国家和民族做点事,这是个人的荣幸和幸福”
6月16日清晨,和往常一样,高工丁金星提前一个小时来到实验楼。
打开试验设备,他闭目“享受”一下那熟悉的机器运转声,然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。
年已八旬的丁老,至今仍坚持一周工作6天,风雨无阻。
谁能想到,这位激光陀螺领域的工艺“大师”,在他43年科研生涯中,仅得过一次国家级奖项,还是二等奖。他的座驾,只是一辆价值6万元的轿车。
谈及这样,他淡淡地说:“能为国家和民族做点事,这是个人的荣幸和幸福。”
这朴实的话语,不仅是丁老的人生境界,也是整个激光陀螺创新团队三代人的精神写照。
在过去43年的创新攻关中,团队仅报过3次奖,平均10多年报一次。不是他们没成果,也不是他们没资格,只是他们在心中“不看重”。
那年攻关太忙,忙得黄云教授在评副高职称时,耽误了英语考试。当时,有评委质疑:“没考英语,怎么能评?”学院领导抛出的理由硬邦邦:“地方公司用500万年薪挖他,他都没走。你说该不该评?”就这样,黄云被破格评为副教授,成就了一段不拘一格用人才的佳话。
这些年,地方公司想用高薪挖的,岂止黄云教授一个人?
面对金钱诱惑,团队成员都是淡然处之:“我们是‘国家队’,国家的需要就是自己的选择。”
视名利淡如水,他们究竟看重什么呢?
答案其实很简单——创新成果能否转化为战斗力,部队官兵们用起来好不好。在他们看来,“只要战场打得响,不在乎奖不奖”。
如今,团队研制的激光陀螺已形成多种型号的批量生产能力,产品应用范围覆盖陆、海、空、天多个领域,有效提升了我军战斗力。
龙兴武教授说:“如今下部队,官兵们竖起的大拇指,就是对我们付出汗水最好的回报。”
在国防科大,“天河楼”无人不知。可问起激光陀螺实验楼,许多人未必知道。
其实,激光陀螺实验楼的位置,距离“天河楼”不到500米。
在这座毫不起眼、外表破旧的三层小楼里,激光陀螺创新团队已悄然奋战了43年。现在、未来,他们仍将在这里攻关,践行着对祖国的忠诚。
43年,他们如此低调,人们眼中看到的,永远是他们拼搏的背影。
如今,他们享受这种低调:没有掌声,他们仍旧默默耕耘;没有鲜花,他们依然全力拼搏。
徜徉在实验小楼里,看着这一张张不知疲倦的脸庞,记者脑海里跳出一句诗人的话:“个人生命的价值,将因为事业而不朽。”
上图:罗晖在陀螺测试间与学员交流。